血热词冰

【闪恩/神话原著解读】我们曾协力同行，翻山越岭（下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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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第七块泥板】

吉尔伽美什的罪过是对女神的亵渎，但众神对他的惩罚却不是加诸他自身，而是处死恩奇都。

这首诞生于三千多年前的史诗就已经告诉我们，人世间最大的痛楚，有时并不是自身的生死苦恨，而是关于永恒的失去和离别。

恩奇都在众神的惩罚之下病死，他在临死之前曾对吉尔说：

“我曾惧怕战斗，但更糟的是不战而亡。

我的朋友啊，战死沙场，可以美名远扬。

而我不能死于沙场，我的名字将不会得到传扬。”

《吉尔伽美什史诗》致力于探讨的是生与死的问题，这也是无数古老的史诗、传说与神话永恒的主题。我们看到恩奇都最惧怕的其实并不是死亡，而是不能死在光辉与荣耀之中……他从来就没有想过要永生，可是他希望死于一场酣畅淋漓的战斗，友人在侧，万人欢呼——他不想默默无闻地死在病榻上。

可是他确实就是这样死去的。

在这场直播开头的时候南山侍亭学姐为我们讲述了阿喀琉斯的故事，你会看到希腊的英雄人物真的就是像英雄一样死去，但两河的神话却并非如此。吉尔和小恩都死得像一个凡人。死亡，对于生活在自然条件严酷的两河地区的古人来说，或许是世间最平等的一件事。

 

【第八块泥板】

当恩奇都去世之后，吉尔——

“他把朋友的脸蒙上，就像蒙面新娘。”（59）

这一段其实就是为恩奇都蒙上裹尸布。随后他为恩奇都举办了盛大的葬礼，其规格与一位君王之死相当。吉尔伽美什自己为恩奇都念了一段漫长的悼词，悼词的最后一段是这样的：

“我将把你放在大床上安息，

将把你放在荣耀之床安息，

将让你安坐在我左侧的座椅，

世上的王侯将相都将吻你的双足，伏在地，

我将让乌鲁克人为你哭丧，为你啜泣，

名门贵族也都将为你悲伤不已。

在你过世后，我将蓬头散发，

身披狮皮，在荒野浪迹。”（84-91）

当恩奇都像一个国王一样被安葬的同时，吉尔伽美什则像野兽一般，哀嚎着，流浪在荒野中。

如果大家还记得第一块泥板的内容，就一定会发现，在故事刚刚开始的时候，恩奇都正仿佛野兽一样浪迹在荒野，正是与吉尔伽美什的相遇让他成为了一个人，一个英雄，最后他的葬礼就如凡人中最高贵的君王那样奢华；而吉尔伽美什，在遇到恩奇都之前更像是一位神——一位残暴的神，不解人间的疾苦，为了一己私欲会折磨自己的民众，遇到恩奇都之后他开始渴望建立自己的功勋，到最后，失去挚友的悲痛让他退化成一头悲伤而绝望的雄狮。

闪恩的命运就像是两条短暂相交又背道而驰的直线：他们的身份最终倒置了。他们之间的这种感情——不管你如何称呼它，无论它是否对应现代意义上的“爱情”——它都能将一切颠倒。

 

【第九至第十一块泥板】

后面的故事是属于吉尔伽美什一个人的冒险，以及著名的“大洪水泥板”——这被认为是《圣经》中诺亚方舟故事的雏形。不过，由于这些故事情节不属于我们今天这组文章的主题（嗑cp），我就简单地带一下。

在亲眼目睹挚友的死亡之前，吉尔伽美什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死。他三分之二是神，三分之一是人，他的母亲是一位女神——他或许一直以来对自己的认同更像是神而非人。他曾经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伟大、光辉、不朽的人，可是当他看到自己的挚友去世的那个瞬间，他突然明白人是如此脆弱。

他开始怕死了。

这可能也是吉尔伽美什和阿喀琉斯最不同的地方——如果听前面南山侍亭姐姐讲了阿帕就会发现，阿喀琉斯正是迎着必死的命运踏上战场的，他是一个敢于与命运对抗的英雄，但吉尔伽美什却真的很怕死——驱动他冒险的并不是对命运的挑衅，而是一种无可奈何的逃避。对死亡的不同态度或许是两河与希腊神话一个值得思考的题目，不知读者怎样想，我会觉得吉尔伽美什的状态更为真实、也让我感觉更为亲近……

于是吉尔伽美什踏上了寻找永生办法的旅程。他不眠不休，因为睡眠正是死亡的拟象。他对遇到的每一个人讲述恩奇都和自己的冒险故事，对每一个人讲述自己心中的悲伤：

“我们曾协力同行，翻山越岭。

我们捉住了天牛，并要了天牛的性命。

我们铲除了洪巴巴，他居住在雪松林中。

我们杀死了群狮，才能在山里一路前行。

他是我深爱的朋友，所有艰辛都与我一起担当，

恩奇都，他是我深爱的朋友，所有艰辛都与我一起担当，

人类的命运却降到了他的身上。

六天七夜我为他哭丧不止，

我不让人把他埋葬。

直到从他的鼻孔中爬出了蛆虫，

我才感到恐惧，知道自己早晚也会死亡。

……

我深爱的朋友已经化为泥土，

恩奇都，我深爱的朋友，他已经化为泥土，

难道我不会像他一样，终有一天也会一命呜呼？

终将不再起，一卧到千古？”（第十块泥板，128-148）

这个情节在葬礼阶段没有直接描写过，是通过吉尔伽美什的转述我们才得以知晓。

想象一下吧：一个骄傲的、有着神躯的君王，从未关心过死亡这件事；直到挚友咽气，他或许都并未真的搞明白发生了什么。他抱着挚友的尸体，不让任何人触碰，直到他亲眼看见恩奇都的肉体开始腐烂——

那也许是他光辉璀璨的生命中，唯一一次见到丑恶不洁的东西。

恩奇都之死为他掀起了“真实世界”的一角：在这里，所有人平等公正地迎接那唯一的命运：

“人类就像芦苇丛中的芦苇，其后裔常被折断，

不论英俊男儿，还是美丽少女，

都难免夭折于华年。

谁也没有经历过死亡，

谁也没有见过死神的面。

谁有没有听到过死亡的声音，

然而人却可能猝然命丧九泉。”（第十块泥板，301-307）

吉尔伽美什单独冒险的具体故事，我们就不细讲了（如果大家感兴趣的话，请给我评论，我会考虑单开文章讲述这方面的事）。总而言之，吉尔伽美什历尽千辛万苦，终于获得了长生草，但是在回家的路途中，他突然想去池塘中梳洗一番——

这里不得不调侃一下了……吉尔，你是不是真的觉得自己很帅……真的好在意自己的仪容仪表！

关键是史诗里吉尔一洗澡就必出事！！上回洗澡，洗完Ishtar女神就爱上他了；这回洗澡的过程中，历经足足三块泥板才找到的长生草……

就，被蛇吃掉了……

这就是为什么我们现在见到的蛇是会蜕皮的……

 

故事最终结束在吉尔伽美什登上了乌鲁克的城墙，并对送他往返于冒险途中的船夫说：来看一看这些城墙吧。

其含义是：吉尔伽美什最终放弃了追求永恒的生命，他开始明白自己身为王者的职责，是保护平凡的人民并尽心侍奉神祗，这些尘世间物质性的功绩，才是他存在过的最好注解。

我知道我是易朽的，我知道我是短暂的；但是我的功勋将会代替我，永远地留存在后人的记忆当中。

 

【第十二块泥板】

这一章节大概就是个“番外篇”……讲述恩奇都的灵魂从阴间上升到阳间，与吉尔伽美什相会，对他讲述了阴间的生活。

这一段比较动人的是相会的瞬间：

他们相互拥抱，相互亲吻，

相互交流，相互把情况打听。

这算是一点小小的糖吧！告诉大家虽然恩奇都去世了，他们也是有机会彼此相见的。

 

【结语】

我觉得吉尔伽美什很可爱。他是我们在古老神话中少见的那类特别生动、活泼、真实的英雄：

起初他自恃英武，暴虐成性，很真实；

遇到恩奇都后他迫不及待地想要开创一番自己的功业，很真实；

恩奇都死后他不顾形象地哀嚎、流浪，甚至不敢睡觉，很真实；

他开始怕死，为了逃避死亡做出那样多的努力，很真实……

他就像是我们每个平凡人都会有的样子：春风得意的时候，有时就会忘了形，对不可忤逆的女神口出狂言，忘记了毁灭性的后果……

他是一个英雄，但他的故事却以失败而告终……好在，史诗告诉我们，即使这一切都是徒劳无功，但你的故事和姓名依然会被记录下来，刻写在泥板上，穿越千年的战火烽烟，来到后人眼前。

我觉得这也许就是古文明带给我们最原始的感动。一直都有人在问，一个现代人，去学习那样久远的神话故事，到底有什么用？

我倒是觉得，那样久远的故事，数千年之后都会有一个女大学生为它触动，这是不是就说明我们这代人的故事，千年之后同样会有人来传颂呢？

人类文明就是一个前人与后人彼此给予希望的过程，这或许也就是“历史”这门学科的意义所在吧！

 

希望每一个看到这里的你，都能拥有自己的传奇。

by 血热词冰